很多人读到白居易的《白云泉》,都被本诗的冲淡浑朴所吸引,同时被诗中蕴含的人生哲理所打动。

而且白居易此诗一出,景借人名,太平山一下子变成自然名胜,旅游热门地。

有人曾这样记录太平山:“自白乐天题一绝句”,“名遂显于世”。

可见名人题咏的影响力之大。

但本诗原本并不是一首宣传广告诗,而是白居易借题发挥,发表个人的愤懑不平之感托物寓意诗。

原诗如下:

天平山上白云泉,云自无心水自闲。

何必奔冲山下去,更添波浪向人间。

第一小句,点出白云泉的地理位置。

诗人为什么一定要把泉水的位置交待得这么清楚,可能与山的名字有关。

首先,这座山在当地原本就有就有一定的知名度。

天平山在苏州市西二十里,南宋名臣、文学家范成大曾在写文说, “此山在吴中最为崷崪高耸,一峰端正特立”, “巍然特出,群峰拱揖”。

从这段文字可以看出,太平山高峻特立,是苏州最高之山。

所以白居易特别点出白云泉在这座名山上,以引起人们更具体的感受。

其次,此山名字非常好。

历代有志文人的理想几乎都是希望天下太平,百姓能安居乐业。

如《礼记·礼运》中提到儒家的理想社会是:

“大道之行也,天下为公,选贤与能,讲信修睦。故人不独亲其亲,不独子其子,使老有所终,壮有所用,幼有所长,矜、寡、孤、独、废疾者皆有所养,男有分,女有归。货恶其弃于地也,不必藏于己;力恶其不出于身也,不必为己。是故谋闭而不兴,盗窃乱贼而不作,故外户而不闭,是谓大同。”

杜甫曾说自己的理想是:“致君尧舜上,再使风俗淳。”

范仲淹在《岳阳楼记》中也明确说自己的抱负是: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。”

白居易《与元九书》说:“丈夫贵兼济,岂独善一身。”反映了白居易的思想:大丈夫贵在兼济天下,做利国利民之事,不能只顾独善一身。

太平山这个名字,可能正好能表现白居易内心的追求,所以特意注明。

第二小句,白居易把“白云泉”这个名字拆成两个词:白云与泉水,反映了他当时的心境。

这首诗是写于白居易任苏州刺史任内,时间在唐敬宗宝历元年(825年)至宝历二年之间。

从元和十年(815年)白居易贬官江州司马后,济世的抱负和斗争的锐气渐渐减少。

在苏州刺史任上,他深深感到“公私颇多事”,渴望能早日摆脱恼人的俗务,故而创作这首诗来抒发自己情怀。

白云的飘逸与自由,泉水的悠然与自在,是白居易当时所向往的人生状态。

但诗歌最触动人心的是第三四小句。

白居易突然质疑泉水,不知白云泉在山中这么平静轻松自得,有佳山与白云相伴,为什么要奔流到山下,掀起许多的波澜。

白居易借此来表达自己的内心想法:过一个隐士自在的生活多好,为什么要跳进官场,遭遇这么多是非挫折?

现在我们姑且不论白居易的情感,只从泉水的角度来回应一下白居易的质疑。

作为泉水,是否可以只留山间?

如果是一眼细若牛毛的小泉,生于山间,没于山间,是可能的,但是如果是一眼较大的泉水,想要老死山林,其实并不太可能。

有人这样描写白云泉:“亭侧清泉,泠泠不竭,所谓白云泉也”,号称“吴中(今江苏苏州)第一水”。

这样一眼泉水,让它永远宅在山中,确实强泉所难。

第一,泉水作为一个生命体,按天性就有自我发展完善的需要。

美国心理学家​马斯洛理论把需求分成生理需求、安全需求、爱和归属感、尊重和自我实现五类,依次由较低层次到较高层次排列。

一般来说,某一层次的需要相对满足了,就会向高一层次发展,追求更高一层次的需要就成为驱使行为的动力。

泉水也一样,一旦它诞生在这个世界,它就努力地流淌,探求更广阔的空间,寻求壮大。

如果希望它永远如初生时模样,就像阻止婴儿成长一样不可理解。

第二,泉水也如人一样,寻求机会实现自己价值。

正如马斯洛所说:

自我实现的需要是最高层次的需要,是指实现个人理想、抱负,发挥个人的能力到最大程度,达到自我实现境界的人,接受自己也接受他人,解决问题能力增强,自觉性提高,善于独立处事,要求不受打扰地独处,完成与自己的能力相称的一切事情的需要。

也就是说,人必须干称职的工作,这样才会使他们感到最大的快乐。

许多无所事事的人,其实并不快乐,还可能百无聊赖、心情抑郁,可能就是缘于自我实现的愿望没有得到满足。

泉水也希望实现自己的泉生价值,滋润大地,润泽万物。它的内在驱动力促使它不断奔冲,开疆拓土。

第三,泉水在奔冲的过程中,一定会向人间增添波浪。

《易经》有一句话很有哲理:“无平不陂,无往不复。”

意为凡事没有始终平直而不遇险阻的,没有始终往前而不遇反复的。

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变化发展的过程,不可能没有起伏。

苏轼曾说:“自其变者而观之,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。”

如果人生一成不变,那只能是死水一潭。

泉水不是死水,怎么能没有波澜?有波澜才恰好证明这是一湾活水。

白居易当然明白这个道理,他只不过是发一时牢骚而已。因为白居易此后,并没有真的像他所想归隐山林,而是一直努力于官场:

文宗大和元年(827),拜秘书监,明年转刑部侍郎,四年,定居洛阳。后历太子宾客、河南尹、太子少傅等职。会昌二年(842)以刑部尚书致仕。

我写此文,只是希望我们在欣赏佳作的时候,不要一股脑地全盘接受,被诗歌表象所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