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你读懂了一首诗,是否就意味着你读懂了这位诗人的内心

当你读懂了一位诗人的内心,是否就意味着你读懂了他的情

当你读懂了他的情,是否就意味着你读懂了他的一生

当你读懂了他的一生,是否就意味着你读懂了他生活的整个时代

……

对此,毕淑敏曾说:人们,常常是心中很寂寞,说出口的却是词不达意的热闹。

在这一点上,唐代著名山水田园诗人——柳宗元,真的就是那个很让人读不懂的人。对他,有些人并不喜欢。而对他的另一位至交好友——刘禹锡,多数人却很推崇。

为什么呢?

因为柳宗元的诗虽然写得很好,但读多了会让人很不快乐。而刘禹锡的诗呢?对身心俱疲的现代人来说,读完之后,仿佛有一股酣畅淋漓的快感浸透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,煞是舒服。

如此,试问:每天过着朝九晚五生活的你,每个月都要为沉重的房贷车贷而焦虑不安的你,上有老下有小浑身重压正处于油腻中年的你,如果让你选择,你会愿意读刘禹锡的诗?还是愿意读柳宗元的诗呢?

在我,当然是愿意读刘禹锡的诗了。这并不是肤浅,而是出于本性。事实上,每一次阅读,我们仿佛都是在造访自己的另一种人生。但多数时候,我们更愿意造访那些快乐的、高兴的、幸福的、美满的人生。

无疑,柳宗元的人生是不快乐的。正如元代著名诗论家元好问对他诗作的评价那样,“朱弦一拂遗音在,却是当年寂寞心”。柳宗元的一生藏着谁也不懂的难言的寂寞。

这种寂寞囚禁了他一生,连创作一首《溪居》,他都是痛苦地咬着牙写的。

这首《溪居》,多数人并不了解。在大家印象中,最能代表柳宗元诗风的莫过于《江雪》了。然而,《江雪》太冷了,也太静了,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近乎绝望的感觉,令人生畏。

相对而言,写《溪居》时,柳宗元的真实内心是可感的:他用外在的词不达意的热闹,粉饰着内心的真实的寂寞。

一、他的寂寞因何而起?

作为一个从古至今被引用了千年的话题,“寂寞”的心在古典诗词中,仿佛从来都没有停止跳动过。它们或化身深闺怨妇、或化身羁旅游子、或化身谪人骚客……用不同的文字诉说着人们内心不同的寂寞。

然而,无论什么样的寂寞,它都不是凭空产生的。对柳宗元而言,他的寂寞来源于他的身世,他的家庭,他的人生,他的仕途,他的理想,他的抱负……

众所周知,柳宗元出生于一个地位很高的家庭。他祖籍河东郡,与薛氏、裴氏并称“河东三著姓”。在他祖上,出了很多大官,例如七世祖柳庆为北魏济阴公,堂高伯祖柳墉曾为宰相,其父柳镇也曾任侍御史等职。而他的母亲卢氏,属范阳卢氏,祖上也是世代为官。

出生于这样的名门望族,柳宗元怎么可能没有压力呢?然而,真正的压力还远不止这些。对柳宗元而言,真正的压力来源于什么呢?

来源于其“独子”的身份,来源于家族的衰落。

在旧中国,男子的地位很高,尤其是在那些封建世家大族中。“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”,作为家中的独子,柳宗元下面只有两个妹妹,因此,家族的未来便扛在了他一个人的肩上。他还在很小的时候,就被族人寄予了厚望。

可是,如果不是父亲过早去世,如果他的家族一直都这样官运亨通,如果他身处一个和平稳定的时代,如果没有发生那场举世震惊的安史之乱……那么,他或许就不会成为后来那个“柳宗元”了。

然而,如果永远都只是如果。

早在武则天当政时,柳家就屡次受到打击迫害,到公元773年柳宗元出生时,柳家已经衰落了,其曾祖、祖父也只做到县令一类小官。而其父柳镇,在天宝末间也只做过太常博士。对此,连柳宗元自己也非常感慨地说,柳氏到他这一代,已经“五、六年以来,无为朝士者”。

当不幸来临时,永远不只有一次。公755年,安史之乱爆发,本已风雨飘摇的柳家再一次遭受重创。当乱军攻入长安城时,他们一家人不得不抛弃房产,像流民一样逃往南方,过着忍饥挨饿的日子。

后来,安史之乱平复,他的父亲柳镇虽然可以继续为官,但官职很小,还经常遭遇贬谪。此时的柳家早已泯然众人矣。

所以,作为柳家的独子,在很小的时候,家人就对柳宗元寄予了很大期望,希望他能够重振家风。公元793年,刚刚20出头的柳宗元考中了进士,据韩愈《柳子厚墓志铭》记载,此时“众谓:柳氏有子也”。即大家都这么说:“柳家现在真是有一个好的后代了。”

可惜就在同年不久,他的父亲柳镇就去世了。自此,在他的身后,再也没有人能够为他遮风挡雨了。自此,重振家族的重任,就落在了这个20出头的年轻人的身上。

这样的柳宗元又如何能够活得快乐,活得幸福呢?从很小的时候起,他就随父亲辗转各地、奔波流离,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,寂寞就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了。

现在,家道中落了,父亲去世了,下面还有两个待嫁的妹妹在他的身后,已经没有退路了。除了咬着牙孤独向前,他还能有什么其他更好的选择呢?

二、柳宗元贬官永州,无比寂寞痛苦中写下《溪居》;

历史上,在每个能够名垂青史的文人大家的人生中,“贬谪”都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。它不仅改变了这些人的仕途宦生涯,还让他们的思想发生了重大转折。

可是,同样面对贬谪,不同的人却会选择不同的态度去看待它。像宋代大词人苏轼,那真是达到了不一般的哲学高度。对他而言,只要心是安宁的,无论被贬到哪里,都可以“此心安处是吾乡”。

而柳宗元的至交好友——刘禹锡呢?更是将“贬谪”视为家常便饭。但不同于苏轼的“既来之则安之”,刘禹锡秉十分放得开,该笑的时候就放声狂笑,该骂的时候就由着性子讽刺一通,从来不会委屈自己。对他而言,只要自己不尴尬,尴尬的永远都是别人。

柳宗元不是。他一直都看不透人世间的无常,过得很憋屈,很寂寞,很痛苦。

在父亲去世以后,柳宗元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一样,铆足了劲,想在政治上有一番作为。加上母亲自幼对他的严苛教育,以及他早年随父亲辗转各地所经历的种种见闻,他从小就在心里埋下了一颗济世报国的心。

对他而言,济世报国和重振家风同样重要。

然而,在时代的洪流裹挟下,连李白这样的天才,都无可奈何,又何况是柳宗元了?安史之乱后,大唐王朝就像一个芯儿已经烂掉的果子一样,朝政变得越发黑暗。内有宦官专权,党争不断,外有藩镇割据,战乱频发。这样的柳宗元只会屡战屡败。

果然,公元805年,在唐宪宗的严厉打击下,王叔文被赐死,历时100多天的“永贞改革”以失败告终。作为王叔文集团的一个核心人物,柳宗元也被贬到了遥远的湖南永州做司马。

在唐代,永州的山水是不错的,却十分荒蛮。而司马的工作也不好做。它是刺史下的一个属官,你自己什么政治理想都不能表达,只有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。

所以,柳宗元被贬官到永州后,生活很不如意。此时的他,无妻无子,无兄无弟,无父无母,未来又渺茫不堪。这些打击就像海浪一样不断地拍打在他身上,让他过得非常压抑和痛苦。

更不幸的是,柳宗元当时的身体健康出现了极大的问题,身心都遭受巨创。很长一段时间,他完全找不到什么解脱的办法。

但生活总是要继续的,重振家风的重任还担在他身上。所以,他并不甘心就这样无力地陷在痛苦中,希望能从挫折中挣扎起来。怎么办?和历史上的很多文人墨客一样,柳宗元尝试用游山玩水来安慰自己,排遣忧伤。

这首《溪居》就是在这样痛苦而寂寞的情况下创作出来的。

三、《溪居》背后的痛苦与寂寞

在宋代文坛,一贬官就喜欢外出游山玩水,并因此名垂青史的文人墨客,不止柳宗元一人。但真正能够从贬谪的痛苦中解脱出来的,却寥寥无几。其中,除了苏轼,最令人敬佩的就是欧阳修了。

欧阳修被贬官时,就很喜欢游山玩水。他说:“行到亭西逢太守,篮舆酪酉插花归。”春天,欧阳修出去看花赏花,喝酒喝得很醉——“篮舆酪酉”,甚至头上还插着花,于是“插花归”。“篮舆”是他坐着一个小轿子,“酪酉”是喝醉的样子,头上还插着花。

同时,他还写下了人尽皆知的名篇《醉翁亭记》,说滁州的山怎么样美,水怎么样美,四时的景物怎么样美,人民老百姓怎么样好。

从这些文字当中,我们不难看出,欧阳修是实实在在地从贬谪的痛苦与寂寞中解脱了。所以,他活到了70多岁。

柳宗元呢?比杜甫比李白比欧阳修比刘禹锡都活的少,46岁就去世了。因为,在永州的自然山水中,他并没有获得真正的救赎,他的内心依然是寂寞而痛苦的。

为什么这么说呢?且看《溪居》:

溪居

久为簪组累,幸此南夷谪。

闲依农圃邻,偶似山林客。

晓耕翻露草,夜榜响溪石。

来往不逢人,长歌楚天碧。

如果人的一生中有两个故乡的话,永州算得上是柳宗元第2个故乡了。因为在永州,他呆了有10年。从公元805年被贬,到公元815年离开永州,诗人把自己最好的一段青春年华都耗费在这个荒僻遥远的地方了。

写这首诗的时候,是公元810年,诗人被贬至永州的第五年。作为一个没有话语权的司马,柳宗元的闲暇时间是很多的。有一天,在公余游览发现风景秀丽的愚溪后,他便索性在溪水东南筑屋居住,写下《愚溪》诸咏,这首诗为其中一篇。

人们常说,时间是疗伤的最好药品。现在,诗人贬谪到永州已经第5个年头了,此时的他,从痛苦中解脱了吗?

没有!

当时的他依旧非常痛苦,非常哀伤,非常寂寞。

为什么呢?我们来看一下。“久为簪组累,幸此南夷谪。”看了前面那么多他的经历,你肯定知道,他这里其实是在说反话,是他心里希望做而一直没有做到。“簪”是头上插的头簪,“组”是身上绑的一条带子,代指做官的人所穿的衣服。我们前边讲过,柳宗元除了性格不能够经受打击以外,还有就是他家里边给他很重的心理负担。

大家把振兴家族的责任都加到柳宗元的肩膀上了,很多人都认为他应该努力,应该奋发,应该光宗耀祖,这给了他很大的压力,所以对于仕途,他本来是相当积极的,很早就希望有一番成绩和作为。可是,他现在却说我很久就被“簪组”所累,因为那是很不自由的。做官当然是不自由的,所以他说“幸此南夷谪”。

柳宗元是被贬在永州,这个地方在唐朝时文化还很落后。“南夷”,“夷”是蛮夷,荒蛮的不开化的地方。现在他说“幸此”,来到这样遥远的南方的蛮荒的地方,他反而觉得是很幸运的,但这不是他的真话。

当苏东坡说“我眼睛虽然花了,我心里却有花开”时,苏东坡是真的这样想的,他自己真的有这样的修养,是真的达到这样的境界。但是,柳宗元不是的。他当时,肯定是咬着牙很痛苦地说:“久为簪组累,幸此南夷谪”。

闲依农圃邻,偶似山林客。”因为他在永州是做州政府底下的一个属官,不用负担重要的政治责任的,所以他说“闲”,没有事情的时候,他就“依农圃邻”,“农”是种庄稼的,“圃”是种菜的。他说,我就靠近农田菜圃跟他们结成邻居,偶然也像隐居山林的人那样去游山玩水。

虽说外表上,诗人把自己在永州的生活写得很闲适,很从容,很自得,但文字背后却隐藏着深深的悲哀和寂寞。要读懂这些深意,你要结合他的书信来看。从中你可以知道:在他内心深处,游山玩水就跟囚犯出来放风一样。

在《与李翰林建中书》中,他说:

时到幽树好石,暂得一笑,已复不乐。何者?譬如囚拘圜土,一遇和景,负墙搔摩,伸展肢体,当此之时,亦以为适。然顾地窥天,不过寻丈,终不得出,岂复能久为舒畅哉?

何意?就是说在柳宗元来,山水虽然很美,从中能够得到一点快乐。但这种快乐只是暂时的。因为这就像囚犯坐牢一样,周围都是土墙。然后,偶然间天气和暖,囚犯就可以出来放风,舒展一下身体了。然而这种舒畅,也是短暂的。

你看,柳宗元本来是想借着山水来表现他的冷静和超越,但是透过表象,却藏着很深的痛苦和寂寞。然而,世间谁又懂他的寂寞呢?妻子去世了,也没有孩子,他去向谁诉说呢?

晓耕翻露草,夜榜响溪石。”早晨的时候,他也和这些农夫一起去耕田“翻露草”,就是把带着露水的草的土翻过来,然后就可以播种子。此外,他还经常夜里不睡觉,坐着船去游山玩水。“榜”是一种划船的工具。他拿着桨划船,在充满山石之间的流水上,这个船漂过去,就听到那哗啦哗啦的水响。

来往不逢人,长歌楚天碧”,表面上是写他游山玩水的逍遥自在。他说,我来往都不会遇到闲杂的人,逍遥自在。但其实呢?他还是在说反话。

事实上,他依然很寂寞,很痛苦,而且一直都很寂寞,很痛苦。他在诗中所有的冷静、闲适、从容、快乐、洒脱、旷达、放下……都是假装的!

孟子说“仰不愧于天,俯不作于人”,孔子说“内省不疚,夫何忧何惧”,《易经》说“天行健,君子以自强不息。”

不用管你外在的遭遇是什么,有多么不幸,只要你平生没有做过对不起天地跟人的事,那么,你有什么可以忧伤畏惧的呢?至于那些无可挽回的事情,你只要尽了最大力量去做,无论结果好坏,你都是可以接受的,你都要依然坚强勇敢地坚持下去。

只可惜柳宗元一直都看不透,宁愿寂寞而孤独地活着,也不愿放过自己。在《溪居》中,他虽然一直强调他很“自得”,他说自己虽然是寂寞地生活,却“幸此南夷谪”。可是,他的真实情况却是:他一直却没有真正地开脱,也没有把烦恼排遣掉。

事实上,在柳宗元所有的山水田园诗中,都有一种反面的哀伤在里面,他一直都在咬着牙抒写自己的寂寞人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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